残忍的旗袍

　　

　　她在等我。当春天月光下那条走过千遍的幽深小巷，被一袭旗袍的背影伫立，蓦然回首，记忆中上演过千遍绮旎的剪影戏,开始曲线毕露摇曳生姿。我甚至有点颤抖地带着她穿越黑暗的小巷，来到山大旁边的新杂志茶社。就在她从腋下取出小巧软镶珠链包的时候，我看见她腋边赘肉勇敢地汹涌澎湃，瞬间把我的情绪淹没。


　　这个故事告诉我们，旗袍是最狭隘的时装，它的残忍令大多数女人望而生畏。


　　中国传统文化从来没有敢于正视性和裸体的健康心态，这就使得旗袍的出场，诱导着中国男人的想象力。旗袍从女人抒情的颈部出发，经过胸部、腰部和臀部的惊险情节，一路上跌宕起伏，达到一个神圣的高潮，最终指向一条暧昧的缝隙——泄露。是的，泄露出女人在旗袍包裹之下若隐若现欲说还休的身体消息。吾友王家卫先生教导我们说，当旗袍遇到张曼玉，六十年代的香港恍惚之间移了魂，旗袍的花样年华在另一个时空再度绽放成妩媚的烟火。


　　然而，旗袍却是显影药水，不是所有女人都能尝试的。我有个网友叫秋天的风衣，她这样总结过，旗袍是缺点的放大镜，胖些，体现不出腰身，瘦些，单调得失去风韵，薄些，太挑逗了，厚了，一包酒浸棉花，人矮了，显出腰眼下坠感。甚至脖子也要比平常人更长，唯其欣长，才显出身份的贵族味。可惜的是，很多女人就是有拼死吃河豚的勇气，这具体表现在大酒店的服务员身上，她们一字儿排开，明明穿出一派绿林好汉的气概，偏偏以为自己穿的很唐诗，很宋词。全国女人都旗袍，齐天大圣忙除妖。


　　我的前女友因为是画画的，通常喜欢穿民俗类服装，然而有一年夏天她穿了一件酷似旗袍的碎花连衣裙，身材不错的她也立刻有点担惊受怕。某年某月的第二个周日，是我们相识的日子，分手后每月的这一天，我都会打开手机翻看那些存储的短消息，这一天便成了我的盛大节日。而每每此时我脑中一定会浮现出她穿着那件酷似旗袍的惊慌样子，至今我还记得我手拿针线站在她的身边，帮她在肩膀上小心缝补胸带的扑面气息。此裙可待成追忆，只是当时已惘然。


　　旗袍这种介于掩饰和暴露之间闪烁不明的审美符号，巧妙地利用了服装的矛盾修辞，才不至于辱没了像第二层皮肤一样熨贴的暧昧邀请。一九四八年的冬天，我的梦中情人徐静蕾小姐，在香消之前，一定是坐在有着木质地板房间的老藤椅上，穿着一丝不苟的碎花旗袍和尼龙丝袜，给姜文写了那封《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》。


　　那是一场令人伤心欲绝的画面，如果有女人想模仿，你除了要具有慷慨赴死的勇气之外，你还得有曼妙阿娜的身材。否则，你最好象章子仪一样，穿上肚兜直截了当的冲上舞台，兴许也能获得满堂喝彩。尼采同志教导我们说，去见女人吗？带上你的鞭子。随着农耕时代的蜕化，如今鞭子已经很少见了，那我们就去临街的商店里买一件旗袍带去吧，一定可以让聪明的女人胆寒。


　　我曾经暗暗发誓，谁送我一条红色内裤，我就送她一袭华美的旗袍。如你所知，今年是我的本命年，应该有女人送我红色的内裤才能逢凶化吉，我也曾经对无数个女人进行过暧昧的暗示。可是如今已经进入阳历的年底，还有几天就要过鼠年了，也没有任何女人在内裤问题上给我关怀。这个故事告诉我们，很多女人即使敢于拍摄裸照，也没有谁敢去和残忍的旗袍决一死战。所以我今年的结局一直有点不妙，最起码没有穿一条红色的内裤凯旋。噫，微斯人，吾与谁归。

　　

P.S.

　　在这里，不得不说那些评弹艺人的坐相。通常是半只屁股搁在椅子上，名为“浅坐”，腰板直挺，后背是绝对不会靠到椅子的。不弹不唱的时候，两眼平视前方，两腿交叉，手往腿上一搭，一动不动，非常娴静、端庄。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坐呢？有几个原因，一，这样坐好看。二，弹奏的需要，不可能歪着身体弹琵琶的。三，这样坐着不累，关于这一点，评弹老艺人刘敏在林栋甫主持的《三人麻辣烫》里曾经谈到过。四，我们都知道，评弹演员演出的时候，男的穿长衫，女的穿旗袍，这二种衣服都有开叉的，如果是满坐在椅子上，不但容易把衣服坐摺了，而且，还不能显现开叉的妙处，特别是女演员，屁股坐的位置，绝不会超过旗袍开叉的位置，只有这样，当旗袍的后片自然挂落的时候，腿的性感，才能最大限度地体现出来。所以，在日常生活中，如果穿旗袍，尽量不要坐沙发，更不能一屁股埋在沙发里，不但腿看不到，旗袍也容易穿坏。

　　因此，评弹演员的椅子也就很特别，要比一般的椅子高，前面还有一只供演员踩脚的踏凳。只有这样，演员的旗袍在坐着的时候，才不会落到地上，腿呢，也能更好地显现出来。